古往今来,似乎没有一位文人像苏轼这样经常被人提起,俨然是“古代的偶像”——吃有东坡肉、喝有东坡酒、戴有东坡巾、穿有东坡衣、坐有东坡椅、诗书有东坡体、观赏有东坡竹……
不少人在研究苏轼时或侧重其博学,或侧重其多才,或侧重其趣味,或侧重其达观,不一而足。但无论以什么作为切入点,《宋史》都是重要的研究资料之一——这部由元末丞相脱脱和阿鲁图先后主持修撰的史书,在二十四史中篇幅最大,保存宋代官方史料和私人著述最系统、最全面,具有相当高的研究价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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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注意到,《宋史》列传细分为“道学”“儒林”“文苑”等门类,划归“道学”的有周敦颐、程颢、程颐、张载、朱熹等,划归“儒林”的有刘子翚、吕祖谦、陆九龄、陆九渊、叶适等,划归“文苑”的有梅尧臣、黄庭坚、秦少游、陈师道等。我感觉苏轼应当属于“文苑”中人,可在元代史学家的眼中却不是这样——苏轼竟然与包拯、王安石、司马光、岳飞等名臣排在同一序列。
《宋史·苏轼列传》开篇说的是苏轼年少时其母程氏亲自教他读书,听到古今成败,他常能领会其要。一日读到《范滂传》,程氏慨然长叹,苏轼便问她:“如果我成为像范滂那样的人,您同意吗?”程氏反问道:“你能像范滂,我就不能像范滂的母亲吗?”
范滂是东汉人,“少厉清节,为州里所服”,在建宁二年(169年)第二次党锢之祸时入狱。《后汉书》记载,范滂劝慰前来与他诀别的母亲,说自己追随先父而去,算得上死得其所,希望您不要因此而再添悲伤。范母对儿子说:“汝今得与李、杜齐名,死亦何恨!”如今你能与李膺、杜密这样的大贤臣齐名,死了有好什么遗憾的!
或许在《宋史》的著述者看来,苏轼之所以能成为一代宗师,与年少时受到范滂的影响关系密切,范滂称得上是苏轼的“偶像”。我相信古代史学家作论肯定是有依据的。元祐八年(1093年)冬,暮年的苏轼在给朋友的一首诗中写道:“左援公孝右孟博,我居其间啸且诺。”左手拉着岑晊(字公孝,东汉末棘阳人),右手拉着范滂(字孟博),我在二人之间尽可坐啸画诺。南宋诗人陈造有七言绝句《东坡二首》欲概括苏轼,其一特意述及这段佳话:“五载诗鸣卧雪堂,暮年长啸走南荒。当时戏彩慈亲侧,岂复陈编羡范滂。”
苏轼一出道便以诗文著称,自谓“作文如行云流水,初无定质,但常行于所当行,止于所不可不止”——写文章就像行云流水,本没有一定之规,该行则行,该停则停。话里话外无不透着自信与得意。宋神宗喜爱苏轼的文章,阅读时甚至连用膳都会忘记,屡屡称赞他为“天下奇才”。不过苏轼因《湖州谢上表》获罪,也与诗文有关。后世评价他:“器识之闳伟,议论之卓荦,文章之雄隽,政事之精明,四者皆能以特立之志为之主,而以迈往之气辅之。故意之所向,言足以达其有猷,行足以遂其有为。至于祸患之来,节义足以固其有守,皆志与气所为也。”这等大才遭逢祸患时,其节义足以坚守他的品德,这都是“志”和“气”的作用啊。我想,倘若范滂有知,会不会觉得是他在起作用?
经常有人感叹,既然宋仁宗和宋英宗都赏识苏轼,认为他有宰相之才,但凡苏轼收敛一下锋芒,不那么“行云流水”,或许就不会经历如此多的波折了。当然也有人反驳,假如苏轼不坚守自我,那还是苏轼吗?还会有今天的东坡肉、东坡酒吗?这个问题,我觉得用苏轼的那首《自题金山画像》来回答最好:“心似已灰之木,身如不系之舟。问汝平生功业,黄州惠州儋州。”“灰木”“不系舟”从《庄子》而来,固然有字面的那层意思,更多流露的却是自由自在、波澜不惊的人生境界,其中不见理学家的说教、不见大儒的刻板、不见文人的哀怨——任世间变化万千,我就是我。
(原标题:再读《宋史》:原来“古代的偶像”苏轼也有偶像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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